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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态文学丨长篇小说《沾别拉》连载㉛

日期:2025-10-11 19:42 来源: 访问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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沾别拉


生态文学

作家薛喜君的长篇小说《沾别拉》近期在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,作品以沾河林业局“守塔人”为原型,生动再现了四代森工人守护山林、转型发展的奋斗历程,是生态文化与文学创作的有益尝试。在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理念提出20周年之际,我们连载此小说,以飨读者~







八十三

果然是一场大火。

浓雾还没完全消散,大火已经着了起来。火势向东沾峰蔓延。尽管开春以来没干旱,风也不大,但经年堆积的落叶和枯枝在平地上也有一尺多厚。而火像一条在草地上游走的蛇,专往苔藓和枯枝败叶厚的地方蹿,于是,一条火龙烧了起来。
接到报告后,局领导、专业扑火队、森警很快就到达火场。扑救的同时,又调来了森林水陆消防车。由于地势险峻,一百多名扑火队员乘着水陆车,蹚过近二十米宽、一米多深的嘟噜河,在灌木丛生、石砾塔头遍布的山路,又步行了十几公里,才到达火场。赶到火场后,立即兵分两路,对火势进行围堵。山河森警大队和所属林场(所)专业队三百多人也陆续进入火场,分几路合围。
浓烟把山峦笼罩了,大火把树木包围了。
被大火惊扰的鸟,腾空而起时,凄厉的叫声划破了苍穹。一直坚守在塔台上的春洛,心急如焚。高守利到烟点附近时,与她通了一次话,告诉她,烟点距离雀儿岭不到五公里,是风口,火势控制不住,大有往东沾峰方向蔓延之势……之后,他们就失去了联系。她试着呼叫几次,都没有回音。她想,可能是火势大,守利无法返回塔上, 一定是加入扑火队了。信号不好,他也没办法和塔台联系。守利方向感好,对551塔附近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,不会迷路,也不会被大火……她不敢想下去。第一天,第二天,第三天,高守利像一条游进深水里的鱼,甩甩尾巴就不见了。
春洛心如刀绞。
下半夜,突然刮起西南风,风力达到八级,瞬间阵风达到了十级以上,山火迅速肆虐开来。指挥部下达了扑火人员紧急避险,风小再战的命令。塔台上的瞭望员和扑火队员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肆无忌惮地蔓延。
在塔台上转了一宿的春洛,眼睛火辣辣地疼。塔楼上没水了,吃的东西也不多了。她望一眼夹着烟雾的大火,又望了望塔下那个蓝屋顶的石头小屋。朦胧中,她仿佛看见高守利低头从门里走出来,招手问她吃不吃土豆丝卷饼。她咧嘴笑了一下,裂口的嘴唇绽出血珠。她晃了晃脑袋,守利在她眼前消失了。
山火烧得春洛坐立不安,烧得她挺不住了,她呼叫了在火场指挥扑火 的潘望。“潘望,你姐夫到现在都没回来,也没有音信,我联系不上他……”她哭了。
“姐,你别着急,我就在火场,现在还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,估计姐夫不能返回塔上,就加入哪个扑火队了。我这边一有情况就告诉你。”潘望的嗓子嘶哑。
春洛近乎崩溃,又联系杨思乐。他不接电话, 她只能给他留言:“思乐,要是看到你姐夫,马上联系我。”杨思乐没有回复她,她知道他一定在火场。
第四天傍晚,春洛满嘴起了黄亮亮的泡。她浅浅地啜了一口水,润了润嗓子,又逼迫自己吃了半个干馒头。几天来,她几乎不吃不睡,也不知道困,只觉得双脚轻飘,像是踩在棉花上。“守利啊,你给我回个信儿,哪怕叫我一声——”她啜泣着哀求。
她又艰难地站起来,望向石头屋,希望守利能从石头屋的门里走出来。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光,她睁大眼睛,以为火头蹿到塔下了。她揉揉眼睛,不是火,是一只红狐狸。红狐狸扬着脖子朝塔上看,已经流不出眼泪的春洛,瞬间泪如泉涌——
“你是来告诉我守利不在了,是吗?”
她的脑袋一片空白,她轻飘飘地飞起来……她是被对讲机叫醒的。
由于火场风力加大,火势增强,火线不断蔓延,指挥部又调来直升机,投入扑火中。五架直升机先后从551塔楼上空飞过去,投入火场。天上地下形成合力,围攻火线,扑打明火,集中兵力打火头,奋战了六天五夜,终于遏制住了火势。
扑灭火线达二十几公里。第五天,大火才被控制住。
大火扑灭了,潘望带人找到了高守利。他安静地躺在一个幽深的山谷下,手脚都被火灼伤了,后脑有一个窟窿,一摊黑血已经凝结了。潘望在他的不远处找到了对讲机……高守利发现火情,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塔上,一定是用枝条打火了。人们猜测他是被夹着浓烟的大火呛到了,才失足掉下山谷,后脑磕在石头上,致使他丧命。
潘望和夏璎、思乐来到551塔下。
春洛无力从塔上下来,思乐把她背下来。她坐在石头屋的门槛上,喃喃地问:“守利走了?”她扶着门框,缓缓地站起来,“让我去看看他,他是不是被烧得看不出脸了?这些天才找到他,他是不是都……”潘望全身颤抖,吁了一口气,才缓缓地说:“姐,没有。姐夫的手脚有烧伤,应该是脑袋摔到了,导致……他落下去的山谷,虽然没有火势,但这么多天了,不知道姐夫的身体为啥没变——”
“他是怕我认不出他。”春洛打断潘望。她浑身一阵痉挛,跌坐到地上,蜷缩成一团。
春洛的世界下雪了。思乐抱住她,夏璎也跑上来拥住她。
“姐,你还有妈,还有我们。局里派车去接石头了,他晚上就能赶回来。”高守利的遗体停在石头屋门前,春洛坐在他灵前,喃喃地和他说着话。夏璎一直陪在她身边。
“爸,爸——”高石头跌跌撞撞地跑到石头屋前,他凄厉的叫声,让所有人再次落下眼泪。石头把母亲抱起来,春洛在儿子的怀里不停地抖动。
“妈,你挺住。你为了我,也要挺住……”
春洛坚持把高守利埋到狐狸洞旁。
葛丹坐在发小的坟前,满脸泪痕, 一遍又一遍吹朋奴化。听到发小离去的消息,他好久没说一句话。这几天,他为发小的后事,事无巨细地忙碌。他几乎没怎么睡觉,偶尔眯一会儿,又在噩梦中惊醒。他的梦里总有一只大黑熊,把高守利撕咬得血肉模糊。
“守利,守利——”葛丹嗓子哑了,嘴角也起了血泡。
山火过后,林业局组织专业人员到起火现场实地调查,引起火灾的原因是雷击木。若不是杨春洛和高守利及时发现,损失不堪设想。
防火指挥部让春洛下塔:“你一个人不行,部里会派另一对夫妻接手551塔。”
“谁说是我一个人,高守利和我一起守塔。”春洛说着话,就朝瞭望塔走去。开始,人们都担心她心情不好,怕她工作时走神儿。塔台上的空隙,只能容许一个人的身位,万一她从塔台上摔下来,又是一条鲜活的人命。万一山火再起,她精神恍惚发现不了,那损失可是不容小觑。但她在塔上的中转,以及瞭望监控,没有一丝纰漏。
刘欣茹让思乐把她送到 551塔,说:“你姐在塔上,我还能给她做伴,帮她做口饭。”刘欣茹脸色苍白如纸,双眼红肿。潘望点头:“我去送妈,但上去看看就下来,家里需要你,高婶也需要你。塔上,我会安排人陪我姐。”

八十四

防火期结束,春洛从山上一下来就住进了医院。这次检查化验的指标都很明晰,她患了免疫性溶血性贫血。山河林业局决定把她送到省医院检查。
经省医院再次确诊,人们才不得不面对现实。
林业局党委下令:“不惜任何代价治疗。维护生态平衡,保护森林,防火是关键的一环。森工瞭望员是前沿的哨兵、森林的眼睛,他们身体不仅是自己的,也是森工的,是大山的……”春洛住进了省医院治疗。林业局批准夏璎在医院照顾。住了二十多天,春洛出院时,全家都去接她。刘欣茹因为要照顾张桂兰,留在了家里。接她的车刚出林都新苑的大门,葛丹挥手截住了车。他拉开车门,跳上了面包车。
寡白的天,飘起了清雪。清雪在空中不紧不慢地飞舞,当车拐进医院大门,雪停了。走出病房玻璃转门的春洛,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,一股浊气从胸腔里蹿出来。她眯起眼睛望天,天空中浮出淡淡的蓝。
“姐,我们来时一路都在飘清雪。你一出门,雪停了。”夏璎也仰起头看天。
出院后,春洛在家里休养。
春节来临,山河森工局领导来看望杨春洛。局长张昭阳问春洛身体恢复得怎么样,还叮嘱道,生活上有困难, 一定要和局里说。一个人解决困难不容易,全体森工人解决困难就容易得多……春节后,局里召开春防大会。散会后,春洛找到局领导,还要求上塔。张昭阳过问了此事,坚决不同意,说她病了,治病养身体是当务之急。而且她这病,又怕累,高守利的母亲还需要她照顾,她自己的母亲年纪大了,也需要人照顾……春洛执拗地说: “我带她们上去。别看高守利埋在土里, 但他能帮着我守塔。我就要退休了,我要在551塔上退休。”她说完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张昭阳一个电话叫来了潘望:“潘望,劝劝你大姨姐,她那个身体,不能再上塔了。她要是上塔, 我坐立不安。”潘望摇头,说:“张局,这个事儿,我说不通啊。我还想请局长帮忙。我们在家里也讨论了这个事儿,怎么都说不通。要命的是,我丈母娘也支持她,还说她也能守塔。全家人都有这个执念。这家人都得了我老丈人的真传,视山林如命……”张昭阳盯着潘望: “我不听理由,这件事就交由你处理。我不问过程,只要结果。”
潘望无奈地摇头,又点头。
就在瞭望员还有十几天要登塔时,葛丹来找春洛。
看见葛丹进门,张桂兰哈哈笑起来:“哈哈,守利,你又去哪儿喝酒了?锅里还给你留着饺子呢。”张桂兰的笑声粗哑,还有一种撕裂感。葛丹叫了一声高婶,鼻子有点儿发酸。高婶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圈,又哈哈大笑起来:“守利他爸,是你啊。我还以为守利回来了。”她高声地招呼,“春洛,快给你爸倒水,你爸走了几十里地,你看他身上白花花的霜,多像挂了一身碎银子。”
春洛和葛丹对视一眼,对张桂兰说道:“妈,这是葛丹。”
“葛丹?就是咱家房后的那个小姑娘?小时候挺能美,龇着一口小白牙,可能唱了,还会吹那玩意儿。”她又转向葛丹,“你头上的辫子咋剪没了?”张桂兰对儿子的死似乎知道,又似乎不明白。见到潘望,或者杨思乐,他 也叫守利。有时候,她还盯着春洛问:“你下山了,守利咋没跟你一起回来?”春洛的泪水就流下来,她刚要安抚婆婆,婆婆突然哈哈地笑了,说:“对了,守利告诉我,他去听葛丹吹小曲儿了。葛丹这孩子真好,他怕我儿子孤单,天天给他吹小曲。”张桂兰说着话,又哭了起来,“春洛,守利多可怜啊,等哪天你带我上山看看他。我这个妈咋能把儿子孤零零地扔到山上啊?春洛,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,你爸走时,还偷我五块钱……”
春洛叹了一口气,说:“我妈这样也挺好,省得揪心。她要是明白,也活不下去了。”
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响,刘欣茹来了。她进门看见葛丹也在,说了一阵子闲话。她忧戚地看着葛丹,让他劝劝春洛,说:“她坚持要上塔。她要上去,我也去。我这把老骨头棒子,就交给闺女了,但我怕她身子顶不下来。你们从小一起长大,守利又不在了,你帮她拿个主意。”她扭头又叫坐在床上的张桂兰,“走,咱俩去二楼,中午吃饭包。”
“好啊,咱们去抓鸟,回来装在笼子里,给石头玩。”张桂兰又呆呆地看葛丹,指着刘欣茹说,“看见没,你这个姐贪玩,没事儿就往旮旯胡同跑,还学猫抓耗子,这不,昨晚拿耗子吓唬我。”
“糊涂好啊,糊涂就不痛苦了。”刘欣茹感叹了几句。两个老人颤巍巍地推门走了。
“中午在这儿吃饭吧,我出去买菜。”
葛丹叫住了春洛,说:“家里有啥吃啥,我做。”春洛知道,葛丹炒得 一手好菜,她也没推让,说:“你看冰箱吧,想做啥就做啥,我吃啥都行。”没一会儿,土豆条炖豆腐、酱炒鸡蛋、炒豆芽,还有一盘葱丝、香菜段和 一碗鸡蛋酱就端上桌了。葛丹还为春洛烙了春饼。
“我发现酒这东西可真好,今儿个我陪你喝一口。”
葛丹点头:“先卷张饼吃,再喝酒。喝多了酒,对身体不好,还是要适量。”
春洛抿着嘴笑,说:“酒是治愈失眠的良药,再说我也冷。都说今年楼里的暖气给得足,可我还是冷。我就盼着天暖和,带着我妈住到平房里。我只有听到炉子里的火发出呼呼的响声才不冷。等上山就好了,石头屋里的炉子好烧,我天天架上柈子烧火……”葛丹故意放慢速度,他怕春洛喝多。
“春洛,我今儿个不是来和你喝酒的。我想、想和你说个事儿。”葛丹有些结巴。
春洛笃定地看着葛丹,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重量。
“守利走了,我知道你难过。我和你一样,难过得没法说。可是,不管我们怎么难过,守利也回不来了,日子还得过下去。我无数次想,小时候真好,那时候我们都无忧无虑。”葛丹叹了一口气,“我的哀愁来得早,我哥嫂没的那天,我一下子就老了。那时候,我可羡慕你俩了,不只羡慕你俩有爸妈,有兄弟姐妹,还羡慕、羡慕守利娶了你。你们都说我哥嫂一死,我就不爱说话了,甚至还有人说我心死了。其实, 是,也不是——唉,不说那么多了,都过去了。咱们从小一起长大,你也了解我,我也不绕圈子,我想、我想替守利照顾你下半生。”
葛丹吁了一口气,仿佛走了一条长长的路。
“你不用着急回答我,我在守利的坟前征求了他的意见,确定他同意。我知道你的心愿。到去年,你守塔整整二十五年,今年你要在塔上退休。你不能带着两个老太太上塔,她们身体不行,万一有点儿啥毛病,都来不及下山。她们有啥闪失,你的心一辈子都不安。只有我和你上山守塔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我种植这块儿,你也不用担心,我想好了,聘一个有经验的经理,帮忙管理种植基地。平时我电话指导一下就行。我的两个姐夫,也打算和我一起搞种植,守塔就几个月,不会耽误我。”
葛丹仰起脖子,把半杯酒喝下去。
春洛没说话,只是一口一口喝酒。仿佛过了许久,她才停下来,看着葛丹说:“谢谢你!”

作/者/简/介/

薛喜君,女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黑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。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,以长篇小说和报告文学见长,出版发行《二月雪》《白月光》等,作品多次获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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