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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态文学丨长篇小说《沾别拉》连载⑱

日期:2025-09-26 09:06 来源: 访问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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沾别拉


生态文学

作家薛喜君的长篇小说《沾别拉》近期在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,作品以沾河林业局“守塔人”为原型,生动再现了四代森工人守护山林、转型发展的奋斗历程,是生态文化与文学创作的有益尝试。在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理念提出20周年之际,我们连载此小说,以飨读者~







四十六

傍晚,他们从蛱蝶谷方向回来。

半路,天色就暗了下来,高守利仰头望天:“咱回去还得做饭,走,我 带你抄近道。从前边过去, 能近一半。这是我下山找水时发现的一条小路。”
杨春洛快走几步,跟上他。果然是一条很近的路。
“哎,我画的图咋样?这图虽不及人家专业绘图的做得好,但你能看懂吧?只要有我在,我就保你不迷路。要是没我,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。你丢了,我只能躲在山旮旯流泪。”
半天没听见杨春洛说话,高守利回头寻找她。当他看到她站在几步远的树下,呆呆地看他,还满脸泪珠,他几步蹿过去:“咋哭了?被啥咬了?我看看,咬哪了?”高守利手忙脚乱地扑打着她的身子,又推搡她转过来,噼里啪啦地扑打她的后背。
“起来,是你咬我了!高守利,是我任性,非得让你和我进山守塔。你天天喝酒,我忍了;你东一句、西一句地埋怨我,我也认了。山里冷,山里潮,山里闷热,在山里吃不好,睡不好,可你也不能这样,逮着啥说啥,说话从来都不过脑子。没有你,我一个人怎么在山里待?没有你,我咋能上来守塔?我不认路,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……”杨春洛委屈地放声大哭。
高守利愣住了,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,自己说了浑话。他第一次看到妻子大哭,吓坏了,把她紧紧地抱住:“好了好了,我错了,我保证以后不说浑话了,我是浑蛋——自从你开始喊山,嗓门大得像狼嚎,不是,像野猪叫,难听死了。你现在不用对讲机,声音都能从这座山蹿到那座山……”
杨春洛被高守利的话逗笑了,扎在男人怀里。
不到两个月,那张草图更加完善了。杨春洛也记住了551塔所辐射的各个方位,以及准确位置。她用脚步丈量了瞭望塔四周的山林、小道、场点,以及山谷,山坡。她对551塔周边的地理情况已经谙熟于心。她传达信息越来越流畅、凝练、准确。
“要不是你,我才不会出去遛。指挥部给的图已经很清晰了,可你这人 就是轴,就是犟,非得自个儿再走一趟。为了你, 我又逼着自个儿画张图。”高守利喝了一口酒。“这下好了,塔楼里挂一张图,随时都在你眼睛里;脚 下还有一张图,刻在你心里。”
杨春洛看高守利的眼神,五味杂陈。工作,守利没的说。如果他喝酒能有节制,就更好了。上山之前,只有家里来客人时他才喝,偶尔和岳父、葛丹喝,也和车间的同事喝,最多也就七八两酒,不会超过一斤。自从上山,他就离不开酒了,要不是对瞭望员有规定,要不是她看得紧,他得顿顿喝。
“要不是你管我,‘早白’我都不能断。”
“‘早白’是啥?”
“你是真傻,连‘早白’都不知道。‘早白’,就是早饭时的白酒。”高守利白了一眼杨春洛。“只有晚上下塔后,才能喝酒。我肚子里的酒虫都饿了一天了,你这个女人心太狠,手段太毒辣。”
高守利的酒喝得越来越瘆人,战线也拉得越来越长。喝上酒,话也越来越密。有时候,她都睡一觉了,他的酒还没喝完。葛丹也没忘记自己的承诺,山上的酒还没见底儿,山下的酒就送了上来。 一见到酒,高守利就哈哈大笑,拱手作揖地感谢老同学,说酒不能断,断酒就是断了血脉,在深山老林,没有酒打发日子,没法活下去。
杨春洛实在看不下去了,私下跟高守利说:“不能总让葛丹给买酒,每次他都不要钱。他一个月就那点儿工资,还要供大哥的两个孩子念书,这两年工资还不按时开。他爸妈身体也不好,一年到头儿不断药。开春入秋,对他爸妈来说,简直就是关口,不到县里住院,也要到林业局医院挂点滴……葛丹的负担太重了,他还不善言谈,每次喝酒,都是你滔滔不绝地说。”
守塔后,高守利的话像树上的叶子,特别是酒后,他的话比傍晚的蚊虫还多。
四十多天的胚胎流下来,杨春洛才知道自己怀孕了。孩子是在林业局医院流下来的。
早上起来,杨春洛觉得腰有点儿酸。早饭时,高守利非逼她喝一口白酒,说她着凉了,还说少喝一口没事儿,不会影响怀孕,怀孕了也不会影响儿子……高守利的话让她一惊,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下,这月至今没来月经,都晚了十多天了,她寻思可能是累着了。这半个多月,正是火险的高发期。夏秋交替时节,还多雾气。深林里的大雾,又消散得慢。所以,来不得半点儿掉以轻心。塔台上离不开人,他们俩围着塔台转,不错眼珠地盯着。吃饭又不按时,也吃得不可口。他们俩一上塔,就看见塔楼的北侧,距离瞭望塔四五公里的位置,有浓浓的雾气。杨春洛一直关注着,上午九点多的太阳已经很大了,即便有雾气,也该散了,就算不散,也不该还这么浓重。她坚持要下塔去看看:“万一是烟点呢?”
“不可能,保准是雾气。那里有个深谷,山谷下是一片次生林。那片次生林多半是落叶松,咱俩都去过。肯定是雾,或是瘴气,要是烟点,我就是乌龟王八蛋。”高守利说啥都不让她下塔,“你就听我一次,保准是雾气。这十几天,你差不多每天都走三五十里的山路。很多路,不能称之为路,除了石砬子,还有张牙舞爪的树枝和草,穿厚衣裳就出一身水,穿薄了,皮肉就遭罪,划得到处是红肿的血痕不说,汗水一浸,伤口生疼。你说,你的腰咋能不疼?”
高守利古铜色的脸,有些涨红。他是真急了。
杨春洛还是咚咚地下去了。任凭高守利扯着嗓子喊,她也没回头。她越想越紧张,脚步也越来越快。她觉得现在的高守利整晚都泡在酒里,眼神不如以前好了。再说,她宁可亲眼看到,也不能主观臆断。
那些日子,她的确不舒服,除了腰腹有坠痛感,也没食欲。就连以前最爱吃的排骨炖豆角,她都觉得腥气很重。高守利说是天太热的缘故,晚上陪他喝两口,就能吃进去饭了。上次葛丹来送酒,还背来了鸡蛋和辣椒,还有几把豆角和几根黄瓜。葛丹说,扣膜的菜下来得早,但天不热,结得少,他拿一点儿上来,让他们先尝尝鲜。杨春洛舔了一下嘴唇,最近吃不下饭,她就想吃辣椒,炒盘辣椒鸡蛋,刺激刺激味觉。更让杨春洛惊喜的是,葛丹还抓了十几只小鸡雏上来,这令她兴奋不已。她说以后塔上塔下就不只她和高守利了,还有一群鸡,就怕该死的黄鼠狼惦记它们。晚上,他们俩能看着,白天上塔就顾不上了。
葛丹说没事儿,剩多少,是多少。剩两只的话,也是大山里的溜达鸡,吃鸡蛋还方便。正常情况下,山下的人能上来。要是有啥事儿,山下的人上不来,他们俩又下不去,吃喝都成了问题。
那晚,高守利说啥都不让葛丹下山,说:“你在塔上住,晚上可凉快了。你可以随便吹朋奴化,说不定还能勾来有音乐细胞的动物呢。”
“葛丹,你就住一宿吧,晚上山里可清静了。我和守利好久没听你吹朋奴化了。”
“对,你还能吹狍哨。反正你在塔上,野兽上不去,我俩关门,动物也进不来。你随便耍。”葛丹都要往山下走了,高守利硬生生地把他拽了回来。他犹疑了一下,转了回来。
那晚,琴声从塔上传下来。在山里听葛丹吹朋奴化,杨春洛有一种想哭的冲动。

四十七

杨春洛感激葛丹。虽然小鸡是不起眼的东西,但在大山里养鸡,还是别有一番情趣。她精心地伺候小鸡,只要从塔上下来,就把小鸡放开,山里的鸡不仅长得快,还长得壮实。
杨春洛下到中间,又回来了。高守利嘻嘻地笑,说:“走不动了吧,我就说咱们的区域平安无事,你偏不信。虽然今年有些干旱,但你别忘了,七月中旬还下了两场雨。”杨春洛抚着后腰,嘀咕着说肚子疼得厉害,先前是隐隐约约地疼,这会儿坠着疼,还想吐。
话还没说完,她哇一声吐了。
“累着了?准是累着了。昨晚你非不让烧火,怕炕热,我妈说热天才落毛病。”高守利扶着她坐在床上。八平方米的塔楼里,只能摆放一张铁架子床、一张木桌和两个木凳子。杨春洛疼出一身汗,没一会儿,衣裳就湿透了。高守利紧张起来,说:“你躺会儿,我给你倒点儿热水喝。”
要不是夏璎和潘望上山来给他俩送肉包子、青菜、粉条和猪肉,杨春洛都不知道怎么下去。
看到他们,高守利差点儿哭出来。“你俩咋来了?快上来,你姐病了!”他都破音儿了。夏璎和潘望几乎是跑上塔台的。“你俩把她背下去,先送去 林业局医院,再告诉咱妈一声。”高守利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,“我 妈腿脚不行,干活儿还慢,麻烦你俩,我这里走不开。”
“我来背。”潘望也顾不上许多,背着杨春洛就往塔下走。
杨春洛疼得全身像水洗的一样,刚到林业局医院的走廊, 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就掉了出来。她知道有东西下来,就想往厕所走:“夏璎,快点儿,我可能来月经了,咋这么多——”话还没说完,她就昏了过去。要不是夏璎架着她,她就摔倒了……她醒来后,大夫告诉她,她流产了。
杨春洛脸色苍白,有点儿蒙:“怎么就流产了呢?”大夫说可能是抻着了,或者是胚胎发育的缘故,总之,流产有很多原因,但她还年轻,很快还能怀孕。
“春洛,春洛——”
“妈,别大喊大叫,这儿是医院。”杨夏璎迎出来。
“你姐呢?她咋样了?”刘欣茹推开二女儿。
看到躺在床上输液的大女儿,刘欣茹眼泪止不住:“都怪妈没照顾好你。大山就是一个妖精,好人都被折磨完了。你爸、守利、你,还有你妹,注定被大山祸害……”杨石山从门外进来。看到他,刘欣茹刚止住的哭声又响了起来:“你咋才来啊,孩子才四十多天,就流产了!眼见着花一样的女儿被折磨成这样,我的心都被撕成一条条的……”
杨石山看到手足无措的女人,拍了拍她的肩膀,说:“别哭了,明个儿你这两朵花,再给你带回两个花骨朵似的外孙女、孙猴子一样淘气的外孙子。到时候,你准笑得嘴叉都咧到耳朵后了。”刘欣茹果然不哭了,抹了一把眼泪,说:“都啥时候了,你还有心说笑,快看看你大闺女吧。”
“爸——我没事儿。”杨春洛又看着潘望,“把你俩累坏了吧,等你们结婚,你俩要啥?我随个大礼。”
杨夏璎笑了:“我要个大彩电。”
“就这么定了。”
女儿们的说笑,让刘欣茹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,她笑出泪花。她嗔怪女儿们:“你俩可真是没心没肺,还说笑,我差点儿吓死。守利他妈还不知道,要是知道孩子没了,她还没我有挺头儿。”
王知了进来换药,看到杨家人都在,腼腆地叫了一声:“杨叔、刘姨。”
“啧啧,这孩子一晃都长成大姑娘了,还会打针了,可真快啊。在我心里,你还是小孩呢,才这么高。”刘欣茹用手比画着。
王知了笑着点头:“嗯,刘姨,我都回来两年多了。”
“王知了是王良权的小女儿吧?王知顺的妹妹?”看着走出病房的王知了,杨石山问。
杨春洛点头:“是,她家就兄妹俩。”
“她家是闯关东来的,路上好像遇到了事儿,多亏肖红军帮忙,她家才在林业局落脚。肖红军年龄比我大多了,开始也是伐木工,后来集材时受伤,不久就去世了,被定了工伤。肖红军没了,王良权他爸王家驹,就把肖红军的孩子当作亲生的。王良权的儿子王知顺和肖红军的孙子肖旺才,差不多大。肖旺才是狍子岭林场的场长。”
“嗯,爸,你记性真好。知了比我们小挺多,小学和初中也是在林业局的学校上的,高中时才去了县里,后来考了一所卫生学校。前年毕业后,她回到林业局医院做护士。”
“你们都长大了,我们老了。”杨石山感慨道。
杨春洛回到家,刘欣茹和张桂兰换着样儿给她做吃的,半个月后,她苍白的脸才有了血色,但身子还虚弱。她坚持要上山,说守利一个人在山上忙不过来。当着婆婆的面,她没好意思说守利喝酒。张桂兰哭了,说葛丹刚从山上下来,他在塔上陪守利好几天,守利那儿有吃有喝,塔楼上也挺好,不让她惦记……一听说杨春洛要上山,刘欣茹也哭了,她默默地把吃的用的给女儿女婿装好。她喋喋不休地说:“妈送你上山。守利喝酒,就让他喝吧,山里的寒气大,喝酒驱寒。他年轻轻就跟你进山,身边除了你,就是大山,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换作别人,刚结婚,咋能跟你进山,山下还没玩够……”
杨春洛刚要出门,婆婆来了:“我去送春洛。”
“妈,不用你们送我,你们以为路近啊,上山那段路就够你俩走的。”杨春洛看着她们,“葛丹和潘望送我,夏璎也去,你俩就不用去了。这次带 这么多东西上山,守利都能美出鼻涕泡。”
“是啊,有孩子们,还劳驾你们两个老太婆? ”杨石山慢条斯理地说,看了老伴儿一眼。
“那好吧,你们可得把你姐照顾好,千万不能有啥闪失。头一个孩子就流产了,要是落个习惯性流产的毛病,可就完了。”
葛丹站在潘望身后,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有一汪水涌动。

四十八


孩子没了,高守利十分痛心。
春洛在山下休养的这些日子,他常常一边喝酒,一边自责。傍晚,他喝酒时,还和酒碗说话:“我太不是个东西,都怪我粗心,媳妇怀孕都不知道,二十四米高的塔,还让她上上下下。”他端起来喝下半碗酒,把碗放到桌上,“高守利,你可真是个浑蛋,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孩子。你咋还有脸喝酒、吃饭?你咋对得起那个为你遭罪的女人?”他又端起碗,喝干了碗里的酒。
他伸手从桌旁拎起酒桶,烧酒欢快地从桶嘴里跳出来,又雀跃着落到碗里。
他继续喝酒,继续和酒碗说话。
一轮皎洁的满月跳到窗前,他看着月亮,端起酒碗冲窗口比画:“月亮妹妹,下来,干一碗。一个人喝酒真没意思。下来, 干一碗酒,再上天跳舞,就更好看了。来呀——”都下半夜了,他才上炕睡了一觉,早上又早早地醒了。看着洒满阳光的窗口,他早饭也不吃就上塔了。不到晌午,看到一行人把杨春洛送了回来,高守利哽咽了,说:“你们晚点儿走,等我下塔给你们做饭吃。”
“不用你做,我和潘望做。我俩现在都学着做饭,为以后成家做铺垫。”夏璎和潘望挽起袖子就忙活开了。夏璎点火、切肉,潘望择菜。葛丹把从 山下带上来的东西一样儿一样儿倒腾出来。
夕阳西沉,葛丹他们要走了。
夏璎再三叮嘱她姐:“多吃东西,不能着凉,别太累。来回上塔时,妈让你穿厚鞋,不然以后脚后跟疼。”她又转向高守利,“你好好照顾我姐。咱妈说了,小月子养不好,会落一身毛病。”高守利笑着说:“让咱妈放心,我天天给她熬鸡汤、炖肉。”
夏璎突然又想起什么:“嗯,妈说也不能吃太硬的。太硬, 牙口受不了。” 
“夏璎,你把妈的话一次性说完,好不?”
“不能着凉,不能被风吹,免得受邪风。”夏璎乜斜一眼高守利,“这回说完了。反正我姐要是落下一点儿毛病,我就和你没完。”
“嘻嘻,你再心疼你姐,还能有我心疼?”高守利怕夏璎,这小姨子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。
早上上塔,高守利说啥都要把杨春洛背上去,说:“咱妈说得对,上下这么高的塔,将来再腿疼,脚后跟疼,可就糟了。以后你要是生个儿子,他还不得怪我没照顾好你?”杨春洛在高守利的背上默默地流下眼泪。下塔,高守利又把她背下来,进屋放到炕上,让她在炕上躺着,不许下地。下塔后,所有的活儿都是他干。杨春洛笑了,说小鸡得吃,要不就变味儿了。
高守利看着那只收拾得连一根毛都没有的大公鸡,咂了一下嘴,嘀咕着说:“是啊,这么肥的大公鸡,要是坏了,就白瞎了。春洛,等我给你熬鸡汤喝。”他转身走了出去。
“你干啥去?”杨春洛在他身后问。
“我去采两把蘑菇,回来炖鸡。加了蘑菇的鸡汤才更鲜,更有营养。”
杨春洛不想让高守利太过劳累,她很想帮忙,哪怕烧火也行。她从炕上下来,去屋外抱了柈子,又去掐了一把干树枝。灶台下的火焰,呼呼地蹿出来。高守利进门,急了,连拖带抱,又把杨春洛弄到炕上。
“躺着,我做好饭,你再起来。”
“哎呀,没那么娇气,走动走动,也能多吃点儿。只有多吃, 才能硬实。”杨春洛又从炕上下来。
高守利只能给她拿个小木板凳,说:“那你坐着帮我烧火。”锅很快就开了。袅袅热气从锅盖里冒出来,新鲜的松蘑炖笨鸡的香味儿,在土屋里弥漫。鸡汤炖好了,五花肉炒辣椒、炸花生米也端上了桌。高守利说这次带上来的东西太多,也太好吃了。他给杨春洛盛了鸡汤,又把两个扒好的煮鸡蛋放到她的碗里。
“鸡蛋还得吃,鸡蛋壮力。”
高守利给自己倒上酒,喝第一碗酒时,他为杨春洛撕下一个鸡大腿,说: “鸡腿肉好,吃一个。没劲儿,你就喊不了山。”杨春洛让他也吃,他说蘑菇更好吃。 一碗酒很快就下去了,他又倒一碗,很快又喝了下去。杨春洛劝他别喝了,说他酒后呼噜声太大,能把野兽招来。以前她从来不失眠,这半个多月睡不好。上山的前一天,她又去了林业局医院,开了几片安眠药。在走廊里,她碰到王知了。听说她开了安眠药,王知了还劝她尽量别吃,说她可能是贫血,气血虚,也会影响睡眠。王知了说在山里也方便,随手薅点儿野刺五加叶子,煮水喝就行。能不吃安眠药,尽量别吃,以免有依赖性。
高守利瞄了她一眼,又倒了一碗酒,说明早就去采刺五加叶子,再加黄芪,给她熬水喝。
杨春洛没劝住高守利喝酒,只好撂下筷子,上炕躺下了。她说坐时间长了腰疼,躺着看他喝。
天色暗了下来,跳跃的烛火让朦胧的土屋闪动着影子。高守利的轮廓也笼罩在烛光中。坐在木架上的蜡烛,淌下来的烛油凝固成红色,让她想起小说里描写的玫瑰花。第一次上山,杨春洛没经验,买了五包白蜡烛。本来就黑黢黢的土屋,若是赶上连雨天,十天八天不放晴,屋里就生出一股霉味儿。白色的蜡烛,流下白色的烛泪,总是让人心情落寞。要是赶上旱天,十天半月也不下一滴雨,棚顶的土就簌簌地落下来,烛火下扯着线的虫子从棚上垂落下来。虫子翻卷着身子,宛若荡秋千的顽皮小童。土屋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儿,风一来,窗上的塑料布就咕嗒咕嗒地响。她常常盯着烛火发呆, 白色的蜡烛令她心里难过。她在心里埋怨自己:男人心粗,对过日子的一些小事儿不计较。杨春洛,你是女人,你要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才对。女人就该有风情,否则守利就更寂寞了。
去年,玻璃取代了窗上的塑料布。还是葛丹把四块玻璃背上山,他说,塑料布是两面派,天冷,它就冻;天热,它闷热,大夏天也不敞亮。躺在炕上,看月亮,看星星,都模糊。葛丹说这番话时,眼神里掠过一丝苦痛。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回头时发现杨春洛正看着他,他腼腆地咧了一下嘴。葛丹不但为窗户换上了玻璃,还用报纸糊了墙,用厚实的废图纸糊了棚。怕白面打的浆子生虫子,干裂后图纸还会掉下来,他就用小秋皮钉把图纸钉到屋梁上。糊了蓝色图纸的棚,糊了报纸的墙,使土屋更像一个家,土腥味儿没那么大了,垂吊的虫子也消失了。
那晚,葛丹和高守利喝酒到很晚,才上塔楼。半夜,塔楼上先是传来忧伤悲怆的歌声,没一会儿,朋奴化就响了起来。
“葛丹准是喝高了。他的琴声和以往不一样。”高守利嘟囔了一句,翻身睡了过去。
窗上有了透明的玻璃,杨春洛的夜晚就丰富起来。除了倾听窗外各种动物的脚步声,还能看夜晚的云卷云舒。她盯着玻璃窗,嘴角浮出笑意。平凡的日子,就是靠这些点滴惊喜支撑起来的,就像烛火,不仅照亮了人心,也照亮了夜晚。

作/者/简/介/

薛喜君,女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黑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。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,以长篇小说和报告文学见长,出版发行《二月雪》《白月光》等,作品多次获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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